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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2024-01-03 来源:易榕旅网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描述张爱玲写他的句子: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这一年也到了春末夏初,倒是显得比往年雨水丰沛。只是好像一整个春天过去,也没喝上一场像样的酒,竟像是辜负了这雨。

有一年和朋友在茅家埠喝茶,几碟笋干也是见了底,喝到最后起了兴致,于是打车去美术学院附近的一家酒吧喝酒。开始是鸡尾酒,后来是黄酒,惬意的对酌并不用推杯换盏或一饮而尽,啜饮闲叙便是最好。走出店子时天色将晚,黄酒的后劲开始上来了,又下起微雨,正好借着些许醉意看看雨中的西湖。「更欲破除闲耳目,要听流水要看山」,此中意兴,却是不知何日更重游。

二月也是在南方冰冷的春日,在1912随便找了个地方喝酒,却怎么都不对味,以至于后来站在鸡鸣寺顶还思慕着千里之外的一杯「小城之春」,冷得发白的唇边都像是沾了一圈盐,真是罪过、罪过。

好在冰箱里备着些酒,和架子上的书一样,用以打发这突如其来的雨天。安静、潮湿的气氛总是能让我想起上世纪90年代的雪城。《花街往事》里那个歪头男孩顾小山就像是少年时代的我。

索勒尔岛上没有学校,我只能去江南的小学读书,而我的户口又不在所属辖区,所以最终读了一个不入流的烂学校。学校虽然很烂,地理位置却好,隔了一条丁字路口,就是索雅察乌江和斯大林公园。学生从这里毕业之后,一部分将直升对口的二流中学,他们将有机会就读高中;另一部分会流入更烂的中学,三年后有人继续读技校、中专或职高,更多的人去当兵、开车或做厨师。像我们的父辈一样,在这个小城里耗尽自己庸碌的一生。

小学里的老师普遍素质不高,教训学生打个耳光已经是小意思,打断教鞭也是有的。体育老师喜欢毫无防备地猛踢学生;教社会的女老师擅长一巴掌打聋学生的耳朵;自然老

师倒是从不打人,但她把家搬到了校长办公室,每天刚从校长腿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走上讲台,口红还是怪好看的。

我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大约是文革时期受到了迫害,喜欢声泪俱下地讲些她的悲惨故事。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住在学校对面的一个小区,家长们甚至也是相熟的,另一小部分异类就是来自索勒尔岛的我和另外两个学生。索勒尔岛位于索雅察乌江北岸,所以我们被称为「江北人」,这几乎是和乡下、没素质划上等号的。一江之隔的江南人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优越感,情感丰沛的班主任几乎不正眼瞧我。艺术节跳集体舞,我没钱买服装于是申请不参加,班主任说:「你看你们江北人就是自私,一点儿没有集体意识」。有一次她倒是正眼看了我,摇了摇头,用一贯和蔼可亲的语气说:「你们这些江北来的,以后不可能有出息的」。

大约是那一年我偷偷学会了喝酒,这两者也许没有什么必然联系。雪城的春天是料峭的,大人们也都要喝个两杯暖暖身子。放学后我经常会去母亲单位的舞厅写作业,有时外面下雨,却一点也不影响跳舞人的兴致,反而让气氛更好。我写得厌了,就站在门口听外面的雨声。低气压逼出的汗水黏在身上,各式各样的雨伞扔在门口,迪斯科球静静旋转着,廉价的镭射光浮泛在春天扭动的腰肢上。母亲不知在什么地方忙着,她的同事也无心管我,我偶尔可以从没喝完的啤酒里偷出一罐,跑到附近树林里喝掉。回头只要淋些雨,便不大会有酒气。

时至今日,我并不知道当年那位班主任的预言算不算是成功,我成年以后的确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但也没有像我的许多同学一样留在雪城重演父辈的故事。童年总会留下什么东西,我相信上世纪90年代在雪城的经历,于我是一笔财富。但我又不得不面对所谓「精神上无家可归的痛苦」——

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反思,过去几年中逐渐达成的一种平衡被破坏了,这令我十分苦恼。有些事情参与其中,便逐渐丧失了自己。所有形式的献身、虔诚、效忠和自我抹杀,本质上都是对一种事物的牢牢攀附——这其实非常可怕。真诚已经难能可贵,在追求真诚的道路上,往往伴随着将自己向人性深处撕裂的痛苦和矛盾。埃里克·霍弗在《狂热分子:码头工人哲学家的沉思录》里写道:「当一个激进派在打造新世界的过程中使用暴力手段,他的人性观就会趋于黯淡,和反动派相差无几」,如此便陷入狂热的乌合之众。安史之乱,杜甫寄寓「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大抵也如此。

眼看着就要经历一场尖叫的风雨,当曾经的诺言碎成一地残骸。翅膀、灵魂和诗句,瘦成嶙峋的枯枝。宏大的帝国使个人命运无处安放,系统也是。故友的影子已出现在大河之滨,一个神话世界在脑中逐渐形成。不知道在这个夏天,能否找到出口,我们仍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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