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深圳教师,亟待“减负”
导语:
减负?难道它的主语不应当是学生吗?怎么会置换成教师?
当社会上“为学生减负”的呼吁声此起彼伏之时,也唤起了老师们疲惫的反思: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每周只休息1天,老师是人还是神?今天的老师是否已成为教育生产线中一个可随时替换的零件?抑或他们仍站在高高的职业道德讲坛上,扮演一个无欲无求的蜡像公仔?
版一 教师超负荷状态·样本
每一天工作近12个小时
导语:
杨老师的一天,不是个案,而是每天都处于超负荷工作状态中的老师们日常生活的“克隆体”。许多老师习惯于长时间的体力透支,因为超负荷工作,所以饮食不规律、心理压力过大,所以不能保证正常睡眠、不注重营养保健、不进行体育锻炼,所以积劳成疾。
杨老师的故事告诉我们: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如果不能使自己成为超人,也至少要成为超人第二。
样本资料:
杨老师,女,31岁,深圳某重点中学高二年级语文教师、班主任。据杨老师的同事介绍,杨老师的班主任工作做得非常出色,是“学校大力宣传的一个班主任”。
日工作12小时,每周只休息一天
“我已经不习惯轻松下来了,就像绷紧的弹簧,不能马上松弛。”杨老师刚刚检查完班里学生的课间操,她随便在学校食堂的一角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督促记者有什么问题赶快问,因为她很快就得去上课。
杨老师一个典型的生活时间表是:一天工作11-12个小时,睡6.5个小时,一周只休息一天。对于惟一可休息的周日,杨老师感到非常难得:因为如果遇到有培训课,连这一天的休息时间都不会有。
每天早上6点,杨老师便起床开始她忙碌的一天。首先要赶上6时30分的校车去学校, 7点20分之前,杨老师必须准时来到班上,因为“学校有规定,早读课班主任一定要在。”而如果当天的课安排在早上第一、二节,吃早餐的环节往往就得“忽略不计”。
在连续给学生上完4节课后,杨老师匆匆赶到学校饭堂吃午饭,之后再到学生宿舍去检查午休情况,回来在办公桌上趴着休息一会,接着去上下午的课。在教学任务最重的时候,她一天要上10节课,共7.5个小时。而一个老师正常的课时量应该是每天2节。通常上完一天课后,杨老师会感到体力和脑力都透支过度,甚至连饭都不想吃。“有时我会想:长期这样下去,后果是什么?非常恐怖,所以不敢想。”杨老师摆了摆手。
晚上10:30,仍需接听家长电话
上完课,杨老师一般都得在学校待到6点半才回家,因为学生在校发生的所有琐事班主任都得管――做操情况、校服和发型、午餐、午休、班级卫生、上课纪律、处理科任老师的投诉……这些全都属于班主任工作的“势力范围”。杨老师告诉记者,学校经常在各班级之间开展各种各样的竞赛活动,如各班期中考、期末考和高考的成绩排名、每周“流动红旗”评比等活动,过分的竞争导致杨老师和同事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相当微妙。
回家忙完家务后,杨老师还得备课、批改作业、接听家长的电话。有家长曾说:“知道老师很忙,所以我们一般10点半以后才打电话。”而一个家长的电话往往一说就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如果遇到有晚修值班任务,杨老师回家的时间还得延长至晚上10点半。杨老师通常凌晨一两点才能上床睡觉,这几乎成为杨老师一天既定的程序。
早出晚归,孩子缺乏安全感
除了工作外,家庭则是老师不可避免的压力来源之一。杨老师在孩子仅有7个月大时就担任了班主任,但因为每天早出晚归,她几乎没有时间与孩子交流,现在更少有时间参加孩子所在的幼儿园举办的各种活动。为此,幼儿园的老师曾多次提醒杨老师:“感觉你的孩子缺乏安全感。”
杨老师很无奈地说,做班主任真的很难,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去年学校高三年级的班主任全是男老师。”杨老师愧疚地告诉记者,早上从家里走的时候,孩子还在熟睡,晚上回家后,孩子又睡了,有时一天下来都没能和孩子说上几句话。” 杨老师的同事曾戏称:“老师在学校和同事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家人待的时间要长得多。”
“事实上,很多老师都不愿意多拿这些钱,多一千少一千,我们都无所谓,主要是太累了。”杨老师感慨说:“生命透支太大,10年之后,大家都会倒掉。”
透视现象
现象一:班主任既当“老师”又当“保姆”
有老师曾刻薄地形容:“现在的教师,尤其是班主任能用50%的精力来教学就算不错了,另外50%的时间就要用来经受折腾”。其中一个典型的“折腾”是:填写海量的表格。班主任究竟要填多少份表格?深圳某中学的一位老师曾经对此作过统计,结果令人震惊不已:一个班主任一个学期竟要填写超过四百张表格!其中包括学生学籍表、学生评价手册、教学常规检查册、备课手册、听课手册、班主任工作手册、后进生转化手册、德育统计表、评优评先统计表、教学论文、班主任工作论文……
此外,当班主任,还必须为学生提供“保姆式”的服务。学生的头发长了、衣服不整齐,老师都得注意到,否则将影响班里的德育总分。学校还有规定:班主任“三操一课一自习”必须到,开会要打考勤,请假要层层审批。“三操”是指早操、课间操和眼睛保健操时间;“一课一自习”是指课外活动和第三节晚自习时间。在这些时间里,班主任都必须“盯上”。
班主任在管理上花费大量精力,在教学上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深圳一所省一级中学的王老师向记者坦承:“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教学、如何教好自己的学生。” 而另一所中学的陈老师则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时间去享受生活,而像失眠、胃痛、腰椎劳损等病痛有如家常便饭。
现象二:对升学率无一例外地崇拜
对于深圳的许多老师而言,升学率是悬在老师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另一些
老师把高考形容为一把刀。“高考就是一把刀,教育主管部门把刀架到了校长的脖子上,校长又把刀架到了老师的脖子上。” 深圳一所重点中学的朱老师告诉记者,在他们学校,如果一个老师带高三老是带不好,也许将来就只能永远带高一高二,这也就意味着,他沦为了教师队伍中的“二等公民”。
“在整个中学校园围墙里,都弥漫着一种对高考无条件崇拜的沉重气氛。”深圳另一所中学的梁老师向记者提及的一个细节是:为了节省时间,该中学的高三老师在吃午餐时,全都习惯于“叫外卖”,并实行严格的“坐班制”。另一位老师告诉记者,“去年的大年三十,学校的高三毕业班还在补课。而且,现在的高考升学率,不再追求本科率,而是追求重点大学率,追求名校率”
不仅是高三,高一高二、初一初二也进行各种考试评比活动,月考过后,学校都会召开一次“教师大会”,事实上就是“考试分析会”,会上通常会公布各班的月考成绩,每次开完会,老师们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升学率的崇拜就是教育界的GDP崇拜,哪个教师带的班升学率高,哪个老师就是英雄。”一位教育专家告诉记者,深圳公办学校的老师收入不低,但心理压力特别大,主要是学校抓高考“抓得扎实、抓到了极致,强调老师苦干,不强调巧干”。长期以往,老师和学生都会“变态”。
现象三:老师的付出与回报落差大
同时,不算太高的报酬也让教师们尴尬不已。深圳某市属重点中学的韩老师今年已有3年教龄,他每月的基本工资是3600元,加上每月1000多元的课时费,全部收入是4200-4300元(税后),“四千出头的工资,一但供了房子,老师就变成了‘赤贫’阶层,但社
会上许多人却认为深圳的教师属于高收入群体。”
班主任比一般的科任老师要多拿300元补贴,但班主任为此付出的劳动量却高出科任老师数十倍。“班主任的任务太重,补3000块都做不过来,何况是300块。”一位班主任感慨说。教师的报酬少,只好做家教,而做家教的心理压力也很大,老师必须要让学生出成绩,否则将影响到家长对老师的评价。
高付出与低回报的落差,让教师心理失衡。而少数“害群之马”的师德失范,则导致社会对教师认可度下滑,有老师戏称,今天的教师已从农业时代的“尊者”,成为信息时代的“学习的服务者”,教师的职业自豪感明显下降。采访中,许多老师向记者感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孩子往往不屑于老师说的话,而学校则要求教师要不断奉献。“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教学生了。”
家长则把对孩子的高期望值转嫁到教师身上,当孩子成长与自己的愿望出现偏差时,一些家长首先会责难教师。有老师告诉记者:“按校规对学生管严了,学生不满意,家长就会以‘消费者’的身份找来,甚至有家长为此专门打电话质问老师,很是伤害老师的自尊。”
现象4:代课教师转正遥遥无期
王老师是深圳宝安某中学的一名代课教师,同时也是一名高级教师,从内地到深圳之前,她还是省里的骨干教师。但最近,王老师却希望离开这所中学,到东莞或珠海去工作。王晓娟认为:作为代课老师,自己正经历着某种可怕的“渐进式扭曲”。
据了解,代课老师的工作量和在编老师的工作量相差无几甚至更多,但在待遇上却少了近一半。而其中,不少代课老师持有高级教师职称,有的还在内地担任过校长或教学主
任。
在龙岗,许多代课老师都因为长期以来无法转正,而认为自己“没有出路”。一位来自龙岗某中学的代课老师告诉记者,学校里有的代课老师由于收入太低,一家三口挤在学校提供的单间宿舍里。尽管学校曾对老师许诺,有8年以上教学经验的代课老师可无条件转正,但学校一位有着13年教学经验的老师“至今动都没动过。”
在罗湖区某公立中学,代课教师人数占据了学校老师总人数的60%,该学校的一位老师说:“干活干得多认了,钱拿得少也认了,但很多时候精神上的压力特别大(例如担心自己可能随时被‘炒’掉、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等),很多代课老师都感觉自己是二等公民甚至四等公民。”该中学的方老师告诉记者,面对繁重的压力,许多代课老师“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安居才能乐业,不安居,叫老师怎么能乐业?”一位教育工作者这样感慨。
版4 教师超负荷状态·出路
有没有可能全省不补课?
导语:
谁能为教师减负?如何才能减负?社会对教师“减负”问题的无奈与麻木,既源自教师群体的一次集体失语,也折射出中国教育评价体系的重重烦恼。超负荷工作的压力时时困扰着大多数教师,他们企求在教育系统中能找到一个比较稳妥的解决机制,但现在看来还需要时间。因此,他们还需要耐心等待。
减负之道
打报告,号召全省不补课?
教师超负荷工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老师说,从高考制度诞生的那一刻。一位老师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教师的压力问题,其实就是我国教育评价体系的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教师评价体系问题。这位老师认为,现在要完全实现为老师“减负”“显得不太可能”。因为高考的选拔功能仍然很强,老师的大部分压力都来自“升学率”这个硬指标。
“如果哪一天,社会上不再以升学率评价这个学校,哪一天,学校不再以升学率来衡量一个老师,那老师的压力问题可能就解决了。”深圳一位教育研究工作者作了一个推断:在学生负担过重的情况下,教师的负担必然过重。同时,这位教育研究工作者建议:“我们能不能打个报告,号召全省不补课?为什么要号召全省?因为你不补,别人还在补,你就担心自己吃亏。”
提高教师待遇水平
不断增多的工作量让教师们习惯于戴着“奉献”的面具在舞蹈,这既是教师职业的伟大意义,同时也不乏忽略人性的痛苦感觉。在市场经济日渐成熟的今天,深圳的许多的教师仍然在“无私奉献”和“按劳取酬”之间尴尬地摆渡。在采访中,有市直属中学老师向记者反映,在深圳,市属学校和区属学校的老师实行不同的薪酬体系,而往往区学校教师的收入要高于市属学校教师收入。一位区教育主管部门的教育研究者称,这几年教师的待遇虽然有所提高,但是与社会整体水平相比还是偏低。教育系统与学校一方面应该考虑进一步提高教师的待遇水平,另一方面也应该重视现代化薪酬管理体系的建设,以确保薪酬系统的公平、公证性。
减少形式主义培训
一位中学老师认为,学校应该少一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多一些实效性的培训,以实现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老师“减负”。现在,老师们每年都会把无数个周末泡在“继续教育”上。而对于许多老师来说,继续教育形同鸡肋。“许多老师在上课时不是睡觉就是签个名走人,大部分教师就是为了拿学分,因为教师在评职称时有规定,每年要达到40个继续教育的学时。”“所以,只要按时上课,并参加继续教育课考试,无论考得多差,最后一定能拿到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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