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的心

东篱文稿之 乞丐的心

08年的汶川地震，是一场承载了大苦与大爱的灾难。除了极少数泯灭了人性的人居然冒充灾民用短信欺骗百姓善良以外，所有的中国人的心都用同一个频率跳动。当我们满含热泪想起自己是中国人，要为自己同胞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们不会想到，另外一些平常被我们忽略的人的胸膛里也一样跳动着一颗中国人的心。 网上曾经流行着一组关于“义丐”捐款的照片。一个两腿残疾的乞丐在匍匐在捐款地点，把手中钱努力投入到捐款箱中去。这组图片，我很早以前就看过，也曾经稍微感慨了一下，然后便事过境迁。

对于乞丐，我的感情很复杂。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小学生，曾经有段时间每天都把自己的零花钱省下来，在上学的时候拿给在汽车站流浪的人。有时候把自己的饼干和蛋糕从家里带出来，分给流浪的孩子。我是发自内心的同情他们：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命运，我衣食无忧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他们却裹着破棉絮在肮脏的汽车站门口，在呼呼的北风中发抖。看着他们无辜的眼睛，我小小的善感的心里很难过，有时候还会掉眼泪。

很多年以后，我在夜晚的街头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垃圾桶里掏东西，掏出来看看能吃的就往嘴巴里塞，狼吞虎咽的。我心酸得不得了，恨不得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她。身边的同学拉住了我，说：别大慈大悲了，她要是真的乞丐，你还不如买点吃的给她。

于是我真的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包饼干。小女孩默默的接过饼干，神情冷漠。当我们离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去，迅速取走了她手上的饼干。

从此，我不再相信乞丐，甚至厌恶。看着游走在城市角落的乞丐们，就像是看着地狱的灵魂，幽然可怖。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没有尊严？那些把孩子放出去乞讨的父母，他们的心是什么长的？当那些孩子们在风里雨里瑟缩的时候，在汽车呼啸里惊惶的时候，在路人的唾弃里点头哈腰的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那些残疾的孩子，他们是真的天生残疾吗？我把我的同情给了他们，会不会立刻被另外一些凶神恶煞的人取走？那些没有残疾的人，明明年纪尚轻，手脚健全，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生存的方式？天大地大，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健康的、健全的、壮年的人的立足之地？他们有时间有精力从山长水远的地方聚集过来乞讨，怎么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回到家乡自食其力靠劳动打拼？

在我对乞丐千般不解万般诽谤的时候，这个叫阿诚的乞丐走进了我的视线。因为他给汶川捐了款，又凑巧被网友拍到了，因此，他成为一个网络红人，而网下，他依然是一个乞丐。春节前夕，南方电视台的记者居然在广州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不能不说是有心了。

这个叫阿诚的乞丐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阿诚一岁的时候，因患小儿麻痹症腿部停止了发育，现在只能靠手和臀部交替支撑身体来前行，两条腿只是摆设，瘦骨嶙峋无力地搭在肩膀上。当记者镜头对着他，他很平静，只在笑起来的时候有些羞涩。只要镜头不要对着残疾的身体和破旧的衣服，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乞丐。

记者给了他一杯可乐和一盒蛋糕，他把可乐喝了，蛋糕却不舍得吃，放进了他的背包。这是一个超级小的书包，这巴掌大蛋糕盒装进去，居然把它撑破了。我看到书包上印的字：某某幼儿艺术学校。

阿诚说他在街边的电视里看到灾区的情况，心里很难过；他说第一次捐款捐了50块，是他讨了好多天才积攒起来的，后来又陆续捐了些；他说自己是吃过苦的人，对灾区的人们所受的灾他难感同身受；他说捐款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会被人拍下，更不知道什么是网络，他只是本着自己的良知去捐款。

记者拍到一个主动在阿诚乞讨用的小盆中放钱的女士，她说她认出了这就是网上那个“义丐”，太了不起了。这位女士的眼里含着泪花。

可是阿诚一脸坦然。

然而，阿诚感动我的，不仅仅是这些。当记者问到他的新年心愿，这个残疾得有些吓人的小乞丐居然说他想要自己的事业，还想要有爱情，有一个属于自己温馨的家。说这些的时候，阿诚的眼里是放着光的，如同他所希望的东西触手可及似的。当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火焰腾起的那一霎，照亮的也不过是这样的表情而已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乞丐的心里也会有理想，也会向往爱情，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也会惜民，也会爱国。这些被忽略的、践踏的灵魂只要自强起来，自爱起来，一样就是堂堂的中国人，而不是安心匍匐在路人脚下的可怜虫。我相信，对阿诚来说，乞讨不过是暂时的。尽管他残疾，尽管他贫困，尽管他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尽管他看起来一无所有，但是在他的眼里我能看到他的淡定和坚毅，他的笑容明亮而有感染力。

阿诚离开的时候，要上一个天桥，有几级阶梯。这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而对阿诚来说，却是极艰辛的。在他咬着牙用套着鞋的双手颤颤微微支撑着残疾的身躯奋力向上的时候，记者伸出了手，托着他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

这个冬天不是很冷。我相信，只要给阿诚一些光和热，他就会创造一个温暖的春天。

（作者按：本文写完一个星期之后，在共青团广州市委员会的帮助下，阿诚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凉茶铺，他已经可以流利地向记者报上各种凉茶的名称。看来，阿诚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一个事业的开端。或许这是一个最幸运的乞丐，但是这“幸运”也绝非偶然。真心祝福阿诚，也祝福所有善良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