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车何罪之有？

媒体Ｍ　Ｅ　Ｄ　ｌ　Ａ　‘‘　宝马’’车何罪之有？　文０皇埔　新闻媒体应该具有的真实性、客观性和平衡性正在被　“仇富”和“仇官”的极端情绪所取代。　２０１０年９月７日上午，江苏省新沂　辆豪华跑车，属于富人阶层，是为富　了三十年改革的今天，这种阶级斗争　市一名３岁半男童在居民小区内玩耍　不仁的暴力行为，当然要谴责。而当　的幽魂仍然依附在相当多的中国知识　时被小区内轿车碾死。由于肇事的车　媒体后来得知女记者为官员侄女时，　分子身上，只是表现方式有所改变。　辆是一辆宝马，中国的各大媒体均以　舆情迅速转变为替打人的“中华女”　为什么中国的网络媒体上会大量　宝马车碾死儿童为标题竞相转载。近　辩护，因为“官”比“富”更值得憎　出现这种带有阶级斗争色彩的民粹主　年来，宝马汽车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个　恨，所以舆情又从“责富”转为“责　义和反智主义的言论？一些学者和专　带有原罪色彩的标志。在ｌ３亿人的中　官”。至于这一交通违规和动手打人事　家认为是当今中国社会的贫富分化过　国，每天都有许许多多恶性的交通事　件本身的是非曲直却被放到了一边。　于突出，政府官员过于腐败，普通民　故发生，肇事的车辆也有各种不同的　在中国相当多的媒体中，特别　众由于生活过于艰难而心生不满。是　品牌，但很少看见媒体报道夏利车撞　是网络媒体，　“官员”和“富人”已　现实中社会大众的不满导致了网络媒　人、长安车撞人的报道，唯独对宝马　经演变为原罪性的概念，个人社会身　体上的“仇官”和“仇富”的现象。　情有独钟。任何交通事故，只要肇事　份的贫富高低已成为一些新闻报道和　那么，这种解释是不是符合中国的现　车辆是宝马，中国媒体马上就会从道　社会评论的价值标准。新闻媒体应该　实状况呢？　义上给宝马车定罪。当然，宝马车只　具有的真实性、客观性和平衡性正在　２０１　ｏｇ６月１　７日，世界著名民　是一个符号，对这个符号的丑化表现　被“仇富”和“仇官”的极端情绪所　意调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Ｐｅｗ　出的是中国媒体对富人阶层的仇视。　取代。一些网络媒体在进行新闻报道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Ｃｅｎｔｅｒ）公布了一个最新　今年３月２３日，贵阳市发生一起　或发表评论时，不去关心事件的来龙　的关于中国社会民意的调查报告。根　因交通违规引起的驾车者动手打人事　去脉和是非曲直，不是从法律和道德　据这个报告，中国民众对自己国家发　件。国内一些网络媒体在第一时间以　的角度对具体事件进行分析评论，而　展方向的满意程度高达８７％，对中国　“强悍‘中华女’当街暴打女记者”　是专注于事件当事人的身份进行无事　目前的经济状况的满意度高达９１％。　的标题迅速地传播了这一消息。许　实根据的引申和借题发挥。官员、富　再把皮尤研究中心近十年来关于中国　多网站都出现了对违规驾驶车主暴力　人、警察、大学生等人的身份常常成　的民意调查报告做一个回顾，可以发　行为的谴责。但仅在两天之后，被打　为报道的焦点，事件本身的过程倒成　现，中国民众对社会发展方向和现状　女记者被网络人肉搜索出是贵阳市某　了次要的。这种把某些人的社会身份　的满意程度在近十年来一直保持着一个　部长夫人侄女，网上舆论立即转向为　作为一种“原罪”、把某些人的社会　稳定的上升趋势，而且这个满意度在世　违规打人者的辩护，并把谴责的矛头　身份看作一种天生具有的道德优势来　界各国中一直名列前茅，特别是远远　对着挨打的女记者。从这些网络媒体　进行新闻报道和评论的方式，实际上　超过了皮尤研究中心所在地美国。　报道和评论此事件的整个过程看，当　是过去阶级斗争绝对化在今天的翻　皮尤研究中心作为声誉卓著的民　事人的身份基本上成了评判是非的标　版。在中国改革的前三十年，当一个　意调查机构，它所公布的所有调查报　准，而事件本身的是非曲直已退居其　被戴上地、富、反、右帽子的人跟工　告都是建立在坚实的社会抽样调查的　次，沦为当事者身份的注脚。当一些　人或贫下中农发生冲突的时候，是很　基础上。皮尤中心对被调查对象的族　网络评论对打人的“中华女”进行强　难有机会讲道理的，一句阶级报复就　裔、性别、居住地、年龄、职业、收　烈谴责的时候，是因为传闻该女开一　可以置人于死地。遗憾的是，在经过　入、文化程度、婚姻状况等都有非常　５２　ＭＥ０　　ｌＡ　媒体　严格的统计学要求，对自身调查的独　绪既不代表现实中的绝大多数中国人　判专栏的革命委员会，他们决定着谁　立性和中立性也有非常严格的要求。　对社会的基本态度，也不代表广大网　的大字报必须屏蔽，谁的大字报可以　作为一家独立的国际知名民意研究调　民的基本态度。这些极少数人的民粹　置顶于首页。一个掌握网络话语权的　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公布的民意调　主义言论之所以能够充斥许多网络媒　小小群体可以用网络手段影响整个社　查报告常常作为世界各国政府和学术　研究机构的重要参考资料。　显然，美国专业民意调查机构对　中国民意的统计数据跟中国网络媒体　上表现出来的许多愤懑言论差别很大。　那么究竟哪一个反映了真实的中国现实　呢？网络媒体上的极端民粹主义和反　智主义言论的民意基础来自哪里？　根据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最近公　布的白皮书，中国网民人数达到３．８４　亿，约２．４亿人经常利用即时通信工　具进行沟通交流。其中，城市网民　占网民总数的７２．２％，农村网民占　２７．８％，未成年人约占１／３，因此　稳定的成年网民数量大约在２．６亿左　右。考虑网民中的大部分人主要是　通过网络购物、交友、玩游戏、听音　乐、看电影电视、商业交流，经常在　网络上表达自己政治观点和社会看法　的人不会超过ｌ０％。即使按４亿网民人　数计算，也只有４０００万人，还不到中　国人口的５％。　而在占中国人口５％、热衷于网　络社会评论的网民中，对社会和政治　的看法又各不相同。除去网民中对中　国社会发展的主流持肯定意见和中立　意见的人，真正对社会有着强烈不满　的人不超过中国人口的２％，这只是一　种粗略的估计。如果再仔细考察各大　网站的论坛和博客，经常在几大门户　网站的首页上发表有强烈民粹主义情　绪的网络写手也是极少数人，加上一　些追随者，数量也极其有限。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尽　管人们常常在网络上看到大量充满了　强烈民粹主义情绪的言论，但这种情　体，跟很多网站的经营方式有很大关　系。尽管中国目前拥有世界上数量最　多的网民，但网络媒体的基本面貌和　倾向却是由极少数的网络管理者控制　和掌握的。　上世纪４０年代，美国社会心理　学家库尔特卢因发现，在群体传　播过程中，存在着一些“看门人”　（ｇａｔｅｋｅｅｐｅｒ），只有符合群体规范　或看门人价值标准的信息内容才能进　入传播的渠道。５Ｏ年代，美国传播学　家怀特把“看门人”这一观念引入传　播学，把大众媒体中的专业人士界定　为新闻的“看门人”。今天，相当一　部分传播学家都相信大众媒体中的看　门人事实上控制着整个媒体的走向。　现代社会每日每时都发生着无数的事　件，社会的不同群体也都发出不同的　社会声音。任何一个媒体都没有能力　把所有这些信息传达给社会大众，而　每一位社会成员也都没有能力接受社　会已经发生了的全部事件。现代媒体　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要尽可能地对社　会信息进行筛选和过滤，从而有选择　地传播给社会大众。所以大众媒体中　的看门人在整个社会的舆论走向中居　于核心地位，他们决定着媒体的基　本面貌和风格。新闻看门人的理论　说明，媒体具体操作的人数尽管很　少，但却在媒体的公共平台上决定着　给社会大众提供什么样的信息和价值　观念。　从表现形式上看，网络上的时　政评论就是电子版的大字报，而网络　平台就是电子形式的大批判专栏。大　大小小的网络编辑就相当于掌控大批　会。从这个意义上说，网络媒体跟社　会的关系是一个以“小众”影响“大　众”的关系，即数量上处于“小众”　的网站编辑控制和影响着广大的网　民，通过数量庞大的网民进而影响整　个社会。中国的网民有３亿多人，但　真正影响这３亿多网民的网站编辑可　能只有几千人。所以，中国网络媒体　中泛滥的民粹主义实际上既不是一种　全社会的思潮，也不是广大网民的基　本思想，而仅仅是一些网站编辑对一　些网络写手进行人为的、选择性的放　大而形成的一种社会思潮。一些网站　通过现代传媒手段，把一些个别人的　极端想法和情绪放大为一种“虚拟网　络共识”，从而误导一般人相信网络　上流行的思想就是广大网民的思想，　因此也是全民的思想。　由以上可以看出，网络媒体中　泛滥的民粹主义归根到底是极少数网　络媒体操作人利用媒体的公共平台把　自己热衷的思想推向社会的结果。而　网络媒体的编辑之所以特别热衷于民　粹主义，跟网络媒体的传播方式有很　大关系。与传统的平面媒体相比，网　络媒体跟网络的受众有一种强烈的互　动关系。网络媒体中的点击量和跟帖　留言对网络媒体的影响直接起着极大　的推动作用。通常情况下，对现实极　端否定的言辞常常会比对现状的肯定　吸引更多人的眼球，于是，网络编辑　在与网民的互动中不自觉地寻找和筛　选一些非理性的愤懑言辞，然后再把　这些零星的、个别的非理性愤懑传播　和放大，以求得到更多的点击量和评　论。这种追求点击量和非理性极端言　５３　媒体Ｍ　Ｅ　Ｄ　ｌ　Ａ　民粹主义是以神化平民大众的方式来摧毁平民大众的　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最终让社会的各个群体在相互争斗　中同归于尽。　辞的做法在网络媒体中形成了一种媚　第一个后果是平面媒体地方化，　死亡，媒体以“警察打死大学生”的　俗的竞争，谁的网页有更极端、更偏　网络媒体全国化。中国平面媒体的读　标题在全国铺天盖地地煽情误导，最　激的言辞，谁就能获得更多的点击　者基本上只看本地报纸，中国已经没　后齐新竞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相反　量。网络媒体的竞争实际上演变为民　有全国性的有影响力的平面媒体来主　的案例是２００９年的邓玉娇案。中国司　粹主义的竞争，谁更民粹，谁更敢骂　导全国舆论和影响全社会成员。由于　法部门在这两起案件中基本上都是被　政府、更敢骂富人，谁就能拥有更多　平面媒体在媚俗和民粹方面的表现远　网络媒体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自己　的网民。为了竞争，一些网络编辑最　不如网络媒体，平面媒体逐渐开始放　的独立性，同时也背离了中国作为一　终放弃了自己作为媒体看门人的道德　弃自己本来应有的主导权，反而去追　个成文法国家的基本制度。如果这种　责任而成为民粹主义的推销员。　随网络媒体。中国的几大门户网站事　民粹主义再继续泛滥，上世纪四十年　对于转型中的中国社会来说，　实上已经成为中国媒体的主流。在西　代末、五十年代初土改时期那种根据　民粹主义是极容易产生，也极为有害　方发达国家，虽然媒体众多，但通常　现场群众喊口号的方式来枪杀地主富　的。民粹主义最基本的特征是用非理　只有几个大报，几家大电视台在主导　农的现象将会重现。　性的极端方式把虚拟的平民大众推上　全国的舆论走向，网络的功能主要在　实际上，网络上的语言和情绪并　神坛，对整个社会进行撕裂。但是以　商业和休闲娱乐方面。浏览一下美国　不代表社会民意的主流，甚至也不能　极端平民主义为表面诉求的民粹主义　的谷歌、雅虎、ＭＳＮ等网站，就会　代表大多数网民。所以，政府决策包　并不真正代表平民大众的利益。民粹　清楚地看，在社会新闻和时政评论方　括司法审判常常被网络上的情绪牵着　主义是以神化平民大众的方式来摧毁　面，美国的网络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附　鼻子走，既不意味着中国政府的决策　平民大众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最　于几大新闻社和几大报刊，这跟中国　的民主化，也不意味着政府决策遵循　终让社会的各个群体在相互争斗中同　网络媒体主导社会舆论的情形恰恰相　中国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是意味着中　归于尽。一方面，民粹主义以极端的　反。在社会主流媒体的发展形式上，　国社会正在被网络媒体的少数管理者　反智主义和非理性批判来对抗社会的　中国越来越落在发达国家的后面。　所绑架，意味着中国社会正在陷入民　文明发展和理性思考，热衷于破而不　第二个后果是网络媒体绑架政　粹主义的陷阱，最后整个社会将会在　屑于立。所以，民粹主义常常表现为　府的决策。由于中国政府的决策在很　这种无休止的内斗中崩溃，无人能够　一种破坏性的力量。另一方面，民粹　大程度上必须考虑社会民意，所以中　幸免。　主义虽然以神化平民大众为旗号，但　国社会出现了这么一个怪圈：网络媒　举目世界各国，凡是稳定的发　民粹主义本身却产生于知识阶层，而　体以民意代表的身份引导平面媒体，　达国家，都是法律统治。任何一个　非产生于劳工大众。这些知识阶层中　而平面媒体为了追逐民意不得不追逐　国家，如果任由媒体直接主导政府决　的反智主义者往往给自己对文明和理　网络媒体，最终中国政府的一些决策　策，必将不断提高社会舆论对政府的　性的愤懑情绪披上平民大众的外衣，　为了体现民意而不自觉地去满足媒体　期待值，最终会导致现存的法律荡然　以空洞和虚假的平民口号来实现自己　上的舆论和情绪。在房地产问题、劳　无存。当一个国家不是根据法律制　狭隘的群体利益。因此在现实中，民　工工资等问题上，可以非常清晰地看　度，不是由专业人员对社会进行管　粹主义者的追求跟平民大众的根本利　到网络媒体——平面媒体——政府政　理，而是随着网络媒体上的情绪左右　益是背道而驰的。说得通俗一点，民　策形成的这么一个过程。民粹主义在　摇摆，社会陷入无政府状态将不可避　粹主义就是少数政治精英忽悠广大平　媒体上的泛滥甚至渗透到了法律的领　免。中国在十年“文革”已经经历了　民的一种政治可卡因。　域，在许多案件中，网民已经在扮演　一次这样的灾难，中国媒体如果不好　中国网络媒体的民粹主义化直接　法官的角色。２００８年哈尔滨休班警察　好反思民粹主义给社会带来的恶果，　产生了以下两个后果。　齐新在群殴中因自卫而导致对方一人　很难不重蹈覆辙。■　５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