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中现实主义的一座高峰。整部书涵盖的内容相当广,包括当时的官僚制度,教育制度,封建礼教宗法制度,努力制度等各个方面,对各种制度的描写对主题的阐释自然离不开人物的描写。《红楼梦》中共写了400多个人物,通过对生活在这种特殊的小说世界中的人物形象的精心刻画,曹雪芹批判了那个黑暗、荒谬、腐朽的社会,写出了在那种制度下人性受压抑,美好被摧残,丑恶丛生,黑暗肆行的生活状态。可以说,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关乎作品成功与否的最重要的一环。《红楼梦》成为中国古典小说中的一座巅峰,与小说中鲜活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密不可分。中国所有的古典小说中,没有哪一部可以像《红楼梦》那样写出如此多性格鲜明,令人难以忘怀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似乎都是一个个真实地生活在世界上,演绎着他们的悲欢离合,诉说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可感可亲,而不像《三国演义》里的人物,虽然也鲜明但总让人觉得遥不可及。那么,作者又是怎样为我们创造了这些真实可感的艺术形象的呢? 《红楼梦》中的人物真实可感最重要的因素是作者刻画人物时始终以现实生活为基准,人物形象完全生活化。中国古典小说中刻画人物形象一般都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人物扁形化,要么就是彻底的好人,近乎仙界之神,让人敬而远之,要么就是彻底的坏人,坏得让人几欲扑杀之,人物形象绝对化,单一化。鲁迅先生在评《三国演义》时说到“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意为《三国演义》中对刘备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太理想化,绝对化了,一味地突出他的“长厚”,反而让人觉得虚伪,不真实。而《红楼梦》中曹雪芹对自己笔下的人物进行描写时,对基本肯定的人物,肯定中有否定,对基本否定的人物,否定中有肯定,喜爱的并不掩饰其缺陷,讨厌的也并不一味书其可恶。贾宝玉是他的代言人,寄托了曹雪芹的思想及追求,是他心爱的人物,但是他却并不掩饰宝玉贪图享乐,奢侈任性,生活中懒散空虚的贵族公子陋习; 宝玉痴情于林黛玉,在精神上与林妹妹相契合,可是也会贪恋女色,调戏金钏,欣赏宝钗雪白的臂膀,甚至想去摸一摸,与袭人关系暧昧。凤姐干过很多的狠毒事情,私自克扣月钱,弄权铁槛寺,逼死尤二姐,但是凤姐同时又言谈爽利,心机深细,说话诙谐,还是苦苦撑起摇摇欲坠的荣国府的中心人物,真是叫人“骂之恨之,一日不见又念之”。林妹妹是曹雪芹喜爱的人物,聪慧、才华出众,心思细腻,是宝玉的知心人,但是同时又敏感多疑,多愁善感,说话尖酸刻薄。总之,在曹雪芹的笔下,没有一个人物形象是完美无缺的,也没有一个人物形象是丧尽天良的。这样的人物形象更加符合现实生活,人本来就具有复杂性,性格有多方面的表现,并非是扁形的单一化的,所以这种球形的人物形象使人觉得更加贴近生活,贴近现实,似乎一闭上眼睛人物就会鲜活地跳出来。曹雪芹塑造的人物形象使真正地有血有肉的文学典型,而不是带有说教味道的道德符号,他写的是真真切切的人。
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形象使真真切切的人,具有很强的生活气息,这些可感可亲的人物形象又是在日常生活场景的描绘中徐徐展开的,日常生活场景的描写是人物形象展开的基础。《三国演义》中的人物形象往往结合巨大的战争场面的描写得以展开,在悲壮宏伟的历史叙事中写人物,突出历史人物类型化的一面。毛宗岗先生评本中提到《三国演义》中有“三绝”,即“奸绝”曹操,“义绝”关羽,“智绝”诸葛亮,通过上百个具体的战斗场面的描写反复强调突出历史人物的“绝”的一面。而《水浒传》虽然也写了一百零八个个性各异
的好汉形象,但这些好汉们的形象又是通过传奇性的故事的展开而进行描写的,以奇取胜,在曲折的传奇性的英雄叙事中刻画好汉形象。《红楼梦》完全打破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宏大的叙事模式,通过各种日常生活场景来刻画人物形象。这种叙事模式可以说是取法于《金瓶梅》,但是《红楼梦》又明显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出了《金瓶梅》。《金瓶梅》中的日常生活场景的描绘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自然主义的写法,只有市俗生活甚至可以说只由粗鄙生活的写真,缺乏美感,对世俗秽行的“毛发毕现”完全是自然主义的展览,没有融入生活的诗情和哲理。而《红楼梦》则从《金瓶梅》中脱胎换骨,写出了日常生活的美好,但又不是完全地净化生活,对世俗生活中的粗鄙或者丑恶的一面绝口不提。如贾琏与多姑娘那一节露骨的描写,薛蟠冯紫英等喝酒行酒令的一节。但是《红楼梦》中描写得更多的是礼教风俗,世态人情。作品中联句作诗,下棋赏花,赏月猜谜等场面描写比比皆是,跳出了《金瓶梅》中粗鄙的市情化的日常生活描写。在对世态人情,礼教风俗等方面的雅的生活情趣的描写中体现出了一种生活的诗意,并且从琐屑家常中发现“盛极必衰”等人生哲理。在这种日常的生活描写中,人物形象的画卷得以徐徐真实地展开,为了能过更深刻全面地塑造人物形象,曹雪芹独具匠心地调动了一切艺术手段。让经过艺术锤炼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常生活场景为人物的刻画服务,比如第四十回中写到史太君宴请大观园的场景时,刘姥姥在吃鸽子蛋时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众人听了后一起哈哈大笑,但是每个人又都有不同的笑法,湘云是“一口饭喷了出来”,写出她的豪爽、不拘小节;黛玉是伏着桌子笑,写出她的内敛,宝玉则是“早滚到贾母怀里”,写出他爱撒娇,同时也写出贾母对他的宠爱,惜春“拉着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写出她的稚气可爱。同样一个日常的吃饭的生活场景中,每个人不同的反映表现正体现了每个人不同的个性特征。在作品中大大小小的生活场景的展开中,人物形象就渐渐地饱满鲜活起来。
《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主要是通过日常的生活场景的描绘来展开,在具体的展开过程中又采用了人物间相互对照烘托的艺术手法。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生活环境,所受教育基本上是一样的,可是性格却完全不同,迎春是“木头”,被针戳了都不会叫一下,懦弱怕事;探春是“刺玫瑰”,有胆有识,坚毅而不纤弱;惜春则乖僻离群,对现状悲观,口冷心冷,孤介怕事。在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探春先是劈头盖脸地讥讽一番,直言快语地将王善保家的顶了回去,不仅竭力保护自己的尊严而且还担当起她的Y头的护卫者,连凤姐这样的利害人物都深知惹不起她的性子,一概赔笑。惜春在面对抄检时是“吓得不知当有什么事”,当入画被查出藏有男人的物品时,本来没有什么大事,可是惜春却为了自保,避免入画拖累自己,反过来劝凤姐说“别饶他,若饶他,我也不依”。迎春的Y头司棋被查出私藏香袋将要被打点出去了,迎春虽有不舍但因懦弱怕事,终究没有替司棋求情。通过对抄检大观园的态度的对比,三姐妹不同的性格特征就全面地展示了出来。另外,贾宝玉的聪颖俊朗和贾环的委琐不堪对比,甄贾宝玉形象的相互烘托都使得这些人物形象的个性更加突出。
《红楼梦》之所以能塑造出这么多有血有肉、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与曹雪芹独具匠心的艺术手法密不可分。 首先,中国古典小说戏剧中一向不重视对人物心理作孤立静止的心理分析,而《红楼梦》中却有大量的心理描写方面的内容,并且主要采用内心独白的方式来刻画人物心理,这种人物内心剖析与
人物的整体个性相契合,丰富了人物的内涵。第三十二回中林黛玉听到宝玉和湘云在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她生分了”,黛玉听了这话,又喜又惊又悲又叹,心理剖析细腻有层次感,写出了黛玉的多愁善感,感情丰富的一面。第三十四回中写到宝玉挨打后,宝钗前去探望,袭人说到薛蟠调唆导致宝玉被打,宝玉恐宝钗存心忙止住袭人时,对宝钗的心理描写十分精彩,结果袭人听了宝钗说的一番话后更觉“羞愧无言”。由此可见宝钗当时的回答是如何地巧妙得体,这番巧妙的话得经过怎样的“暗想”,怎样的深思熟虑才说得出来呢?这里将宝钗的温厚,心思细腻,有心机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出来。 其次,《红楼梦》中诗词也大多符合人物的性格成为塑造人物形象性格,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甚至象征人物命运的一个重要手段。同样是咏白海棠,林黛玉笔下的海棠是“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风流别致,独立高蹈,而宝钗则写到“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不显声色,含蓄浑厚。同样是咏柳,黛玉表现的是“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的悲哀凄苦,宝钗表现的则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豪志雄心。黛玉的《葬花词》写出红颜易老,青春易逝,表达她寄人篱下的孤苦无依以及多愁善感的性格特征,看到花落想到自己也将是“一朝漂泊难寻觅”,又想到“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由花推及到自己,读来真是叫人心酸。 再次,人物的环境住所也与人物的性格相合,探春的秋爽斋里是放着大案,大花囊,大幅的画,大鼎,大盘,大佛手,处处显出探春的爽利,阔朗,不拘小节;而宝钗的房子则是“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十分朴素”,显出宝钗的稳重温和;黛玉的潇湘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草一石,都显出她的多愁与孤苦。而且即使是处在同一种环境,不同的性格的人物也会有不同的情感感受,繁华美丽的大观园在刘姥姥眼里是“大开了眼界”,像到了天上的神仙府,可是在林黛玉眼里却是“风刀霜剑严相逼”。 《红楼梦》中人物的绰号也对揭示人物形象的特点有一定的辅助作用,黛玉是“潇湘妃子”爱哭痴
情,宝玉是“绛洞花主”喜欢在女儿堆中间玩,是“混世魔王”,乖戾叛逆。 另外,作品中人物语言也是根据人物的个性量身打造的,凤姐伶牙俐齿,诙谐语层出不穷,言辞爽快厉害;晴雯的语言锋芒毕露,一针见血;贾赦的语言狠毒委琐;贾母的语言则是舒缓慈爱。最后, 《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不只是依靠人物自己出场进行阐释,同时也应用了“空谷传音”的艺术手法,在人物还没有出场的时候,先由局外人对人物进行一番评说,“有声而不见形”。比如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时,王夫人向她提到宝玉时说宝玉是“混世魔王”,“孽根祸胎”,此时的黛玉并没有见过宝玉,所以只是从王夫人那里先听到贾府对宝玉的评价,“有声而不见形”。同样,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也是先对凤姐进行描述说她是“言谈爽利,心机深细,男人万不及一”的。这些“空谷传音”先对人物形象进行初步的勾勒,使读者读人物有个大致的认识了解,人物正式出场后在自身演绎自身的个性特征,最终定型。 《红楼梦》作为我国古典小说的一座巅峰,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已经成为艺术长廊中的典型,在无数的读者心里生根。这些鲜活可亲可感的人物形象离不开曹雪芹高超的艺术手法,他为我们的艺术世界构造了一个永恒的美丽的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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