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人间词话读书笔记一】
王观堂在人间词话中阐述了他关于词的理论,语言往往短小精辟。如“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一切景语皆情语”、“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也”;读之,似乎也如入境界,在慢慢细品中由“独上高楼”而至“人憔悴”,最终达到“蓦然回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在阅读中有了点滴收获——与观堂先生一起读词,词之差别与境界豁然开朗。 一、有境界与无境界
“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真情最为动人。没有真实情感的赋予,再华丽的辞藻也显得肤浅虚伪,再精巧的构思也显得空洞无味。境界,原来全在一个“情”字上。写词如此,写诗、散文、小说,不都是如此吗?文学如此,做事、为人,不都是如此吗?真情的道理都是相通的,秉着一颗真心,才能打动别人的真心。 二、造境与写境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现实二派之所由分。然而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中国文学自古就有现实主义的《诗经》与浪漫主义的《离骚》。《诗经》虽然写实,却不觉得其晦涩或枯燥无味;《离骚》虽然想象,也不觉得其怪诞而不可理喻。我们不可能将真正伟大的作品完全归于哪一派——它们在主体上属于某一派,然而在另一方面,另一种风格的补充又使其具有自然之美,而不是僵死在某一个框架里。诚如王观堂
先生所言,一个诗人往往既是理想家又是写实家,因为他活于物质的世界中,必然心存实物;而只有当他人保存着不竭的想像之泉,他才能掌握文字的灵性。 三、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有我和无我之境并无高下优劣之分,只是为写诗的心态和情感所决定。无我之境如佛家,置身事外,写景得以淡然悠远;而有我之境便是一个感情丰富的歌者,随心吟咏之中使得情景交融,人与景交相呼应。
四、境界之大小
“境界有大小,不以事而分优劣。”
同样,“写什么”往往决定了境界的大小。然而并非写大场面、颂大事业就是境界高人一筹。婉约派们写来写去也总是伤春悲秋,相思高楼,依旧是有着李煜、晏殊、柳永、李清照之类的词之大家。小境界更能写出点点滴滴的离愁别绪,百转愁肠。 五、赤子之心与阅世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客观之诗人必须多阅世,这是必然的;而主观之诗人无需阅世,只需保留着赤子之心吗?阅世当然是必不可少的,我想观堂先生是认为
“阅世少”造就了这些浪漫主义的诗人——我以为不然。屈原阅尽世间污浊和不平,性情不是仍然真到了极点吗?李太白仕途不顺,云游天下,阅世少了吗?李后主身负亡国之痛,从词中固然可窥见其赤子之心,然阅世大概也是并不少的。阅世是对这个世界的深层理解,是情感和心灵的体验和碰撞。真正的诗人绝不会回避直面生活的现实,赤子之心也不会在阅世中逐渐消失。 六、词品与人品
观堂先生花了大量的笔墨点评各家之词,如欧阳修、秦少游、李后主、冯正中……他分析各家特点,具言长处。然而对于张玉田、吴梦窗之辈,又语言犀利,甚至曾有“白石尚有骨,玉田则一乞人耳。”此言批评其词砌字而浅薄,意竭于模拟;评价白朴,既有《秋夜梧桐雨》的“元曲冠冕”,亦有《天籁词》粗浅到“不足为稼轩奴隶”。观堂先生的评价抓住要害,可谓解颐。又提到周济、刘熙载的观点:“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周旨荡而史意贪”,原来词品连于人品,此二者不可分。
《人间词话》,我仍是没有读完的。也许,直到某一天我得以熟悉观堂先生提到的每一词家,我才可能有一些真正的领悟。 【王国维人间词话读书笔记二】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问世以来,一直脍炙人口,他的词话所标举的“境界”一词,文学评论者多奉为圭臬。“境界”一词的提出,盖欲取代严羽的“兴趣”,王士祯的“神韵”,王静安并自负此为“探其本”的发现。
《人间词话》卷上云:
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其实,这里的意境一词,依旧是沧浪所谓的兴趣,阮亭所谓的神韵,只不过说法不同而已。而王氏的境界说,以为词之有无境界的关键,便是自然,也就是真。
前人有言:论词者之所谓自然,盖有二义。如王灼《碧鸡漫志》所主的自然,是不待锤炼之自然,他举《敕勒歌》和《易水歌》为例来说明自然是“变徵换羽于立谈间”,是出口成章,挥笔成文的;这和刘勰的“感物吟志,莫非自然,”钟嵘《诗品序》所标举的“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等说法较为近似,这是一类;另如彭孙遹、王鹏运、况周颐等所主张的自然,而是绚烂之极复归平淡的自然。前者主吟咏情性,不待雕饰,故特别注重天才;后者因主“自然从追琢中来,”所以除了天才,他们还重视学识,甚至于认为学识可以弥补天才之不足。而王静安的境界说,可肯定是属于前者,是重视天才,主创造而不主因袭的,即“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柔妆束之态,”“不使吏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 《人间词话》卷上云: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照此一说,可知“自然”也是“真”的含义之一,并为达到“真”的必备条件。则王静安以为纳兰词的好处,是在自然也就是像李后主一样,都是阅历浅而有赤子之心的人。所谓赤子之心,其含义究竟如何?王静安在《人间词话》中并没有明确的界说,但他在《叔本华与尼采》一文中曾引尼采《察拉图斯德拉》的一段文字,“赤子若狂也,自然之轮也,第一运动也,神圣之自尊也。”如是,王氏所谓的“赤子之心,”似乎是一种纯依智力不受意志左右,纯依主观不受客观影响,纯依直观不杂概念的心理状态;但就艺术而言,唯有天才具备此种心态。具备此种纯真无染的赤子之心,则诗人词人,就能“以自然之眼观物,”以直观去领受这个世界,做到妙手造文,能使纷沓之情思,以极自然之表现,望之不啻真实之暴露,而修辞的自然,也就成为理所当然,不待追琢锤炼了。
其实,以上的“自然”一论,在王静安的境界说中,是就写作技巧而言,是说表现要恰到好处,不可过于雕琢;而所谓真,是就作品内容而言,是要感情真挚,不可虚浮。
谈到这里,就要说一说境界的内容。《人间词话》卷上云: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据此,我们晓得所谓境界是统意与境二者而言的,境界也就是情趣和意象。情趣是属于情感的,而意象是属于景物的,因此境界有造境与写境之分。《人间词话》又说: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
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可见,据王静安的看法,境界又有大小之分。但我们细读全书,可以发现这和他所说的造境、写境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深相关联。盖据康德说,优美乃无我之境所表现的形式,往往确定而有限;而壮美乃有我之境因只存于我们的思想之中,不见于实际自然界,因此达于无穷。所以无我之境界较小,而有我之境者境界较大。
以上就王静安的观点,将境界说的要点,作了一个概括的说明,现在谈谈笔者个人意见,参考各家说法,评论其得失。
先说境界说的好处,前人曾推许王静安为“文学革命的先驱者”,此话并无过誉之处,王氏确可当之无愧。其一,与旧有词话相比,王氏没有摘句之弊,其论词又能以哲学、美学观点来分析申论,不落俗套;其二,晚晴词风多主南宋且竞相效仿,因袭陈故者甚繁,而开创新意者少,故王静安转变风气,实在可说是独具慧眼,虽未免有矫枉过正之处,却亦能切中时弊,为后来的文学革命开一先河;其三,王静安主真切,重自然,此乃千古文学不易之定理,而王静安除此之外,尚且要求在真切之余,能够表现人生,美化人生。他的词话所以叫做《人间词话》,都可以晓得他是有意描写人生的,这点和历代那些评论诗词的人,就其对人生的体验而言,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再说《人间词话》的一些缺点。盖《人间词话》乃王氏早年之作,因此我们实在不必以此来责备他。不过,就《人间词话》论《人间词话》,我暂且归纳了下列几个缺点:其一,体例为臻完善,编排秩序
也没有系统,因而论点错杂间出,没有统一感,这恐怕与他采用札记笔记方式的评论有关;其二,有些理论说得不透彻,容易令人发生误会,如“隔与不隔”的问题,如“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问题等;其三,太过于自信主观。譬如他太注重先天的才力而忽视了后天的人力,这是颇为值得商榷的;其四,论词太偏重文章而忽略声律。词由乐府诗演化而来,原来是合律可歌的,张炎谓其先父《瑞鹤仙》词的“粉蝶儿扑定花心不去,闲了寻香两翅,”所以要将“扑”改为“守”;《惜花香》词的“琐窗深”所以要将“深”改为“幽”,又改为“明”,就是为了要合律的缘故。在讲究声律的词人来看,词的音律效果是要重于文字效果的,这点王静安似乎没有留意,因而不能对某些词人——譬如南宋的吴梦窗、王碧山、姜白石、张玉田诸家,予以适当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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