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年(744)夏,一个33岁、寂寂无名、进士落第近十年的落魄书生,一位44岁、名满天下、刚被赐金放还的失意天才,在东都洛阳相遇了。他们齐游梁、宋(今河南商丘一带),次年(天宝四年·745)再游齐鲁(今山东省),无情的历史居然网开一面,给了两位寂寞的俊才两次惺惺相惜的机会!年龄的差距、声名的悬殊、气质的迥异,丝毫没有影响两颗高贵心灵的交流,短暂的相聚之后,杜甫与李白为世人留下了一段堪比“子期伯牙”般永恒伟大的知音佳话。
诗人间的情谊自然要用诗歌来表达,杜甫专为李白写过十首诗,这首《春日忆李白》写于天宝六年(747),当时杜甫在长安谋求汲引,李白在越中(浙江绍兴)、金陵(江苏南京)一带漫游。诗人对李白由衷的赞佩以及真挚的想念之情,至今读来依然令人感怀而神往—— “李白啊!你奇伟的诗作无人能敌;你飘逸的才思卓尔不群。诗风清新,堪比北周的庾信;诗格俊逸,有如南宋的鲍照。如今,我们渭北、江东天各一方,遥相思念之情,就像这春天的绿树一般葱茏,像天边的暮云一样踊聚。什么时候?才能与你同桌共饮,再次把酒论诗呢……”
诗人首联概括赞美李白的天才:“白”,李白;“无敌”,无人能比得上;“飘”,豪放飘逸;“不群”,超凡脱俗;“也”、“然”两个语助词,既加强了赞美的语气,又加重了“诗无敌”、“思不群”的分量。之所以“诗无敌”,就在于他思想情趣,卓异不凡,因而写出的诗,出尘拔俗,无人可比。因果分明,决非诳语。这样热情洋溢的夸赞,如果在泛泛之辈,就显然是无耻的阿谀奉承了。但是,言者是性格沉稳的杜甫,对方是名扬海内的李白,没有深刻的理解,不是由衷的钦佩,是绝不能出如此直白的赞语的。相知之深,感情之诚,脱口而出之际,便已明矣。
颔联具体评价李白的诗风:“庾开府”,指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司徒、司空)的著名诗人庾信,其晚年作品一扫绮丽之风而显“清新”之风;“鲍参军”,指南朝宋时任荆州前军参军的著名诗人鲍照,其诗赡远遒丽、“俊逸”多姿。用众所周知、倍受推崇前代著名诗人来类比李白,既准确地提炼出了李白诗作的风格特点,又说明了李白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崇高,更突出自己对李白的理解之深确。诗人评诗人,天才论天才,自然入木三分、高妙传神, “清新俊逸”,也由此而成为后人论及李白诗风必不可少的引用语。
颈联写景融情:“渭北”,渭水北岸,借指诗人所在的长安一带;“江东”,长江以东,借指李白当时的所在地;“春天树”,给人深茂之感;“日暮云”,给人郁积之感。前句写眼前实景,后句写想象虚貌,虚实结合,平实是景物中融汇着深深的怀想之情。看似平淡,实则冼炼;语言朴素,含蕴极丰,是历来传颂的名句。有人把此联理解为“上句写诗人对着春树想念李白,下句写李白看着暮云想念诗人”,虽然也能表现两人的友情深厚、想念深切,但未免有一厢情愿之感,杜甫写自己对李白的想念之情,为什么非要让李白也想念自己呢?所以,渭北、江东增加空间感,春树、暮云体现时间感,两句互文同义,表达的都是诗人一方对李白的想念之情:“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对你深情牵念”。这样理解,或许才能更真实地体现诗人当时对李白的那份钦敬仰慕、无关功利、无求回报的高尚友情吧。
尾联抒发相聚的愿望:“一”,共同;“樽酒”,举杯饮酒;“论文”,讨论诗文,六朝以来,通称诗为文。把酒论诗,这是诗人最难忘怀、最为向往的事,以此作结,正与诗的开头呼应。言“重与”,是说过去曾经如此,这就使眼前不得重晤的怅恨更为悠远,加深了对友人的怀念。“何时”一问,把希望早日重聚的愿望表达得更加强烈,使结尾余意不尽,令人读完全诗,心
中犹回荡着作者的无限思情。
全诗以赞诗起,以“论文”结,由诗转到人,由人又回到诗,转折过接,极其自然,通篇始终贯穿着一个“忆”字,把对人和对诗的倾慕怀念,结合得水乳交融。以景寓情的手法,更是出神入化,把作者的思念之情,写得深厚无比,情韵绵绵。
关于杜甫和李白的关系,历来为人津津乐道。有好事者翻检二人诗集,发现杜甫涉及李白的诗有近二十首(一说十四首、十首)之多,而李白写杜甫的诗才只不过区区三、四首。于是就断定,杜甫对李白热情,有刻意攀附之嫌;李白对杜甫冷淡,有随意敷衍之迹。他们的友情是谈不上深厚的。更有人认为,杜甫纯粹就是李白的一个“粉丝”而已,不断缠着自己仰慕的“大明星”索要签名,而打牌明星李白迫于无奈,只好“戏赠”给“追星族”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罢了……余心悲之!“以功利小人之心,度圣贤君子之腹”之事,竟何至于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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