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图所著二十四诗品内涵丰富,是唐代诗论的伟大总结,用各种意象群描绘出不同的意境来阐释诗风的特点,是文学史上意象批评的一座里程碑。意象是诗品当中的关键,起着重要的作用,笔者就其中的“人”意象进行阐述,讨论一下诗品当中“人”的内涵。
二十四诗品当中明显出现“人”意象共有8处,即美人、畸人、佳士、幽人、可人、壮士、高人。由于诗品当中体现出道教即道家思想较为集中,因此其中众多的人物也便有了浓郁的道家色彩,但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悲慨一品当中壮士的形象特征,不同于其他人物形象,因此有其特殊的寓意。
一、 道教及道家思想影响下的“人”
晚年时期的司空图思想倾向于佛道,因此在精神追求上也常常以一个隐者和修禅之人自居,从其《休休亭序》中可以看出其晚年时期体现出来的主体思想,其自号耐辱居士,也可以说明其隐逸思想。他的《自诫》一诗当中提到“取训于老氏,大辩欲讷言。”,充分说明其思想深处深受老子思想的影响,将老子的思想作为家训,说明了其处事的态度,晚年完全沉浸在道家思想的氛围当中。二十四品当中的“畸人”、“幽人”、“高人”明显地表现出道家所塑造出的人物形象。
高古一品当中是这样描写畸人的风貌的,“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纵。”,畸人一词出于《庄子·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畸人异于常人,而与天道相合,与自然相依。前两句则描写了畸人的风貌,乘着真气,手握芙蓉,展现出一派贞洁、高古之态,后两句则说明畸人的行为举止,畸人经历了几世的浩劫,凌虚蹑景,其行迹从哪里追寻呢?司空图通过对畸人风貌及举止的描述,展现了其对畸人精神世界的追求。
幽人是诗品当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人文意象,分别出现在洗练、自然、实镜当中,据乔力先生《二十四诗品探微》解释,幽人为幽隐绝俗之人,隐士(p36),司空图诗歌当中对“幽”情有独钟,这样的情怀完全与其隐逸思想有着重要的关系。司空图诗歌当中出现的“幽”字有多处,据张少康先生《司空图及其诗论研究》当中摘录司空图诗歌有17处含有“幽”字,二十四诗品当中有7处,都与司空图的隐逸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时也与司空图理想人格“幽人”的生活有着莫大的关联。
“幽人空山,过雨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钧。”——《自然》
自然一品当中明显展现了一幅幽人雨过天晴采蘋的清新画卷,幽人喜欢的是寂静的山野,喜欢自然之态,与畸人不同的是,增添更多的是几分寂静。面对浩
浩天钧,用静寂的心灵去体悟自然的一切,不能用语言来详说一切。司空图也用“幽人”来自谓,说明其对幽人精神世界的推崇。
堤柳自绵绵,幽人无恨牵。只忧诗病发,莫寄校书笺。——《退居漫题七首之一》
这首诗是司空图退居王官谷所作,据祖保泉、陶礼天先生所著《司空表圣诗文校笺》中提到,此诗应作于天复四年春三月,作者这年68岁。王官谷的隐逸生活使得司空图对于自然生活的更加向往,对于世俗的种种已经毫无牵挂,面对满堤的杨柳潇洒自然的飘荡,更是放下了心中忧愁,只是担心作诗的情思来临,千万不要寄来“校书笺”,否则自己的诗思就不会停下来。这也从侧面展现出作者对“幽”的喜爱。
高人是一个意蕴丰富的词汇,随时间的变化而意蕴充盈,但从整体上却包括两层内涵,一方面则是外貌特征,一方面则是其心性修养。两者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两者不可割裂开来。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当中的高人,同时包含了这两方面。
高人惠中,令色絪缊。御风蓬莱,汎彼无垠。——《飘逸》
飘逸一品当中展现出了一个潇洒自然的高人形象。惠中,心灵聪慧,或谓心气和畅。(p123)这是指高人的心性修养,因其深谙于道,因此心气和畅。令色絪缊则是在描述高人的外貌特征,指其容颜皎好柔美,好像元气弥漫一身,重在说明高人外在的高妙气质。后两句则充满了神仙色彩,体现出道教中神仙腾空而起,御风而行的姿态。作者将两方面结合展现出一个逍遥自在,御风太空,意态悠然的飘逸之人,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仅阐释飘逸诗风外在表现,而且深入其里,就像高人内心世界一样,心气和畅。司空图诗歌当中虽然没有高人一词,但是处处却展现出与高人有关的词汇,如高僧(《杂题九首》)、高情(《雨中》)、高斋(《华下对菊》)等等,从上可知司空图对高人的追求。
从上可以看出,畸人、幽人、高人所包含的文化意蕴,同时也表现出司空图的人格追求。畸人、幽人、高人明显是在道教与道家思想的影响下形成的,并体现出三个方面的特色,即高远、幽静、飘逸三个特点。深受道教及道家思想影响的司空图,被友人尙颜、虚中以道士相称,“换笔修僧史,焚香阅道经。相邀来未得,但想鹤仪形。”(尚颜《寄华阴司空侍郎》)“逍遥短褐成,一剑动精灵。白昼梦仙岛,清晨礼道经。”(虚中《寄华山司空图》),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司空图受道家及道教的影响,继而对道教及道家人物形象的追求。
二、 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人”
司空图早年的思想以儒家思想为主,从咸通十年(869年)到龙纪元年左右,
司空图儒家思想占着主要地位,但面临晚唐的没落和藩镇割据的现状,虽有济世情怀,但已是力不从心。他对李唐王朝的现状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在《将儒》一文当中提到:“嗟呼!道之不振也,久矣。儒失其柄,武玩其威,吾道亦孤。”可见司空图怀有济世雄心,但是面对现实去表现出无奈之态。
二十四诗品当中能够明显表现出儒家思想影响的人物形象是壮士(《悲慨》),壮士人物形象塑造与司空图当时所处环境不谋而合,“壮士拂剑,浩然弥哀。”,面对李唐王朝日益衰微,世事沧桑,黄巢起义的摧残,司空图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只能通过退隐来躲避政治上的灾难。在隐居之际,其心态虽然受道家思想的深刻影响,却始终放心不下国家和人民,因此他的心态也是矛盾的。就如壮士一样,只能拂剑长叹,悲慨万分。当朱温以下犯上弑杀唐哀帝登帝时,司空图不想与“窃国者”同流合污,因此以一颗忠于李唐王朝的热忱之心,不食而死,虽李唐王朝而去。这便是儒家思想影响下体现出来的“忠君”、“忠国”思想,同时也展现出司空图因美好理想的破灭,不与腐朽势力为舞,人格理想和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抒发出的怨愤之情和悲慨之叹,壮士人物形象的塑造极为成功。
除壮士人物形象外,诗品当中有些人物形象具有儒家思想影响的痕迹,比如佳士、可人。佳士、可人是典型的儒雅之人,其外在姿态表现出典雅风范。
玉壶卖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典雅》
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其中人物形象受何种思想影响,但是结合司空图归隐后的生活状态可知,饮酒、作诗成为其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活动,这也是司空图坚守儒雅情操的标志。在细雨纷飞之时,邀请几个朋友,在茅屋之内,吟诗唱和,饮酒唱歌,雅致之极,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才能够抚慰其受伤的心灵,涤荡凡世的忧虑。可人是作者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可人如玉,步屧寻幽。”(《清奇》),如玉,似玉一样美好,如玉之可人典出《世说新语·容止》,“裴令公有俊仪,脱冠冕,粗头乱肤皆好,时人以为玉人。”,可见这是对外在风貌特征的描述,司空图对外在风貌的追求是相当看重的,有这一派儒雅风范。这同样可以从《旧唐书·文苑传》得到佐证:“图布衣鸠杖,出则以女家人鸾台自随。”可以看出儒道思想影响下,司空图风貌的外在表现。
总之,诗品当中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人物形象有着其特殊的形成原因,一方面是积极入仕、济世救民的儒家思想的影响,展现出一个悲愤的壮士,面对日益衰微的李唐王朝,空有济世之情,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只能拂剑长叹。另一方面则是独善其身的表现,司空图隐居以后对儒雅生活的追求,明哲保身,佳士、可人成为其心目当中理想的人格。
三、 佛家思想影响下的“人”
二十四品当中似乎看不到,佛家思想思想影响下具体的人物形象,但是佛家思想无处不在,特别是佛家禅宗思想的影响,这是作为儒道的补充而存在的。司空图将佛家思想主要是为自己心性修养而准备的,晚年与名僧的交往过程中,或多或少地受到他们的影响。
云根禅客居,皆说旧无庐。松日明金像,山风向木鱼。依栖应不阻,名利本来疏。纵有人相问,林间懒拆书。——《上陌梯寺怀旧僧二首》
此诗是司空图在怀念旧友僧人的一首诗,塑造了一个淡泊名利,一心向禅的僧人形象,这也成为司空图学习的榜样,因此在司空图诗歌当中经常与僧人相互酬唱,对僧人的生活充满向往,并在生活中往往进行实践。
全家与我恋孤岑,蹋得苍苔一径深。逃难人多分隙地,放生麋大出寒林。名应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昨夜前溪骤雷雨,晚晴闲步数峰吟。——《山中》
这首诗是诗人归隐山中所作,在躲避战乱后的内心写照。“理到忘机近佛心”说明了对佛家禅宗思想的青睐,最后两句更见禅意,在雨过天晴以后,呈现出一派闲散之态。
二十四诗品当中有许多充满禅意的句子,借鉴了禅家“不涉理路,不落言荃”的直证方式,运用大量的非概念非逻辑的形象语言启示作为其论诗主要方式。如 “幽人空山,过雨采蘋” (《自然》),“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典雅》),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清奇》),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冼炼》), “雾余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绮丽》)等等,皆为运用意象语言分别描述和确定诗歌的各种风格类型和特征,其与禅宗的以意象语言喻佛性的表达方式确相类似。正如清人张商言所指出的:“《诗品》不言禅,水月禅之趣”,自注云:“‘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余谓以禅论诗,无出此八字之妙”。“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含蓄》)更能够体现禅宗不著文字言说的言说方式,可见司空图对禅的深刻理解,并作为自己论诗的方式。
总之,司空图不仅仅与名僧交往,而且注重实践,将自己对禅宗宗旨的理解融合到诗品当中,虽然没有明显地刻画出一个人物形象,却能够从其言语当中感到一个深明禅意的人充斥其间,让人肃然起敬。
二十四诗品当中人物意象的塑造,完全是作者人格世界的写照,是儒释道三家思想合流的结果,这是唐代文人的一个普遍现象,但是针对司空图本人的遭遇,却是不同寻常的。诗品的言说方式虽然以道家及道教思想为主流,儒佛思想却是其中重要的补充,从诗品塑造的人物形象可以看出,高人、幽人、畸人明显受道教及道家思想的影响,特别是幽人形象在诗品当中出现频繁,充满道家十足的隐逸情怀。以儒家思想塑造的壮士诸形象仅出现在《悲慨》一品当中,展现了一个
空怀济世的悲愤之人,内心充满了强烈的矛盾,面对日益衰落的李唐王朝和战乱频繁的藩镇割据,只有退隐才是生存之道,因此这样的人物形象是司空图在退居王官谷时的内心写照。佛家及佛教思想作为心性修养的调节剂时时伴随在司空图的左右,在诗品当中虽然没有明显道出这样的人物形象,却能够在言语之间明显地体会到一个充满禅意的智者的存在。二十四诗品当中的人物意象并不是割裂存在的,各个人物之间相互杂糅,如佳士、可人、美人等人物形象,并不能单一地从某种思想出发去分析,需要结合作者的复杂的背景去阐释,因此具有一定的难度。对于二十四诗品当中人物意象的分析是一个复杂且困难的过程,因此需要笔者进一步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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