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彩色的英国历史

姜 蓉

英国和法国以/英吉利海峡0相隔,一衣带水。这两个国家,两个民族,今天是伙伴和盟友,昨天是冤家和敌人。一千年间,有许多恩恩怨怨。

我们学习英国历史,都知道有/诺曼征服0(NormanConquest)一章。/诺曼征服0首先是名副其实的军事征服,又是政治征服和文化征服。从/黑斯廷斯战役0(BattleofHastings)及其前因后果,直至5英国土地赋役调查书6(DomesdayBook)的完成,都要大书特书。蒋孟引主编的5英国史6认为5调查书6是/英国中世纪最早的经济档案,也是中世纪行政管理的光辉成绩。0

/诺曼征服0对英国历史太重要了,影响太深远了。北欧海盗(Vikings)于6世纪自北向南入侵英国,开始盎格罗)撒克逊时期;11世纪法国诺曼底人由东而西入侵英国,开始盎格罗)诺曼时期,从此英国由分割到一统,进入封建社会,走上世界历史的舞台。就英国本土而言,美国史学界认为:诺曼征服/引入封建的政治制度0;/巩固王权,权力集中0;/教会诺曼底化,并得到改进0;/输入更高一级的文化和拉丁语文,并逐渐和盎格罗)撒克逊的文化和语言融合0;/加强英格兰和欧洲大陆的联系0122。但一些英国历史学家倾向于否定/诺曼征服0。有的认为诺曼底公爵威廉/根本没有合法的权利,只是提出一堆每条都站不住脚的理由,,如果英格兰能团结一致,威廉肯定会被

142

打败。0132也有人坚信英国人会/-落后.或-孤立.之说,只是谬见0。

/诺曼征服0当然首先是/黑斯廷斯战役0。好几种历史著作都提到有一件/巴耶挂毯画0(BayeuxTapestry)的历史文物。伍德沃德的5英国简史6:/今日存有一幅精绣的巴耶挂毯画,再现威廉入主不列颠的全部故事0。Muir的5不列颠史6:/著名的巴耶挂毯描述了征服的故事0不详。

之一,长10米。

原来,5巴耶挂毯画6是一幅刺绣,以麻布为底,用8种颜色的羊毛线绣成。刺绣由八块拼成,高0.5米,长近70米,使我大吃一惊。刺绣共有58个/画面0,每幅画面上方配有文字说明,用拉丁文。图文并茂的5巴耶挂毯画6是法国西部城市巴耶大教堂的宝物,/叙述0诺曼底公爵威廉渡海征服英格兰的全过程,和史书的记载基本一致。1064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晚年没有继承王位的直系子女,派内弟哈罗德(Harold)去诺曼底,告诉表弟威廉选他继承王位。哈罗德是撒克逊贵族领袖,欣然前往。他在法国海岸被意外吹到一位伯爵领地,成为俘虏。威廉公爵以一座城堡和大笔赎金为代价,赎152162

152

112

。/巴耶挂毯画0究竟是什么,我们读到的通史又都语焉

1994年,我在巴黎的书店里找到5巴耶挂毯画6的复制品,大小等于原画的七分

出哈罗德,待为上宾,更以女儿相许。哈罗德在巴耶大教堂以圣物柜为证,起誓效忠威廉,旋即返回英国。爱德华病危,临终前召见哈罗德等人后于1066年1月5日驾崩。第二天,贵族拥戴哈罗德为英格兰国王,史称哈罗德二世。不久,伦敦上空出现一颗拖着尾巴的怪星,被看成是凶兆。威廉公爵闻讯大怒,命令伐木造船,准备渡海亲征。远征的军队于8月中集合完毕,但天气不好,等了数周之久,才起南风。诺曼底舰队在帕文西(Pevensey)登陆,直扑黑斯廷斯,以酒肉犒劳将士,补充给养,修筑军营,做好决战准备。第51图的文字最长,有17个词,大意是/图中威廉公爵向士兵演说,务使和英格兰士兵交战时,要有勇有谋。010月14日,两军在黑斯廷斯西北6英里处叫森拉克(Senlac)的地方交战,从上午9点开始厮杀。英军以步兵为主力,武器有盾牌和大斧。法军以骑兵为主力,配有弓箭手,武器有盾牌和长剑。双方伤亡惨重,至中午不见分晓。不久,哈罗德的两个弟弟战死。威廉一度也误传阵亡。法军佯装败退,诱骗英军走出防守阵地,再以骑兵猛攻。战至黄昏,哈罗德右眼中箭,倒地身亡。英军溃败。5巴耶挂毯画6的故事至此结束,结尾处有断裂痕。

据说,这幅稀世珍宝刺绣于1730年首次在巴耶大教堂被/发现0,当时法国学术界称为/威廉公爵之幕0。当地传说则认为挂毯由威廉公爵的妻子,日后的英格兰王后玛蒂尔达(Matilda)亲手绣成,以纪念丈夫的丰功伟绩。所以,19世纪习惯上称5玛蒂尔达王后的挂毯6。据S.Bertrand考证,早在1476年,巴耶大教堂在其/珍宝一览0中已有记载:/长幕一幅,原为有图有文的绣幕,描写对英格兰的征服,于陈列圣物的当天及以后8天张挂。0

面对如此久远的历史,面对如此巨大的篇幅,面对如此重要的主题,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提出一系列问题。5巴耶挂毯画6是谁的作品?成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什么用途?至今没有回答。但是学术界根据挂毯画的内容研究,已提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挂毯画是由威廉公爵的同母异父兄弟、巴耶大主教奥多(Odo)在/诺曼征服0后不久,组织伦敦某个刺绣工场于1077年7月14日前制作完成的。为什么?巴耶大教堂于11世纪中叶毁于大火,于1077年7月14日修复开放。奥多的巴耶大主教职务是威廉公爵亲自任命的,他随威廉出征英国,是/诺曼征服0的重要参予者。蒋孟引主编的5英国史6载:/英国的刺绣工艺,在整个中世纪闻名全欧0192。该书还附有一幅10世纪的刺绣作为插图。奥多应亲眼目睹肯特郡的教堂内大量使用绣幕装饰。巴耶大教堂的重新落成典礼上,当年的诺曼底公爵以英格兰国王身份衣锦还乡。绣幕应此时在大教堂首次张挂,构成一幅/全世界最长的连环画01102。/连环画0是给当时普遍不识字的男女信徒看的。这是罗马教会提倡的教育信徒的有效方法。刺绣内容不仅为威廉一世歌功颂德,更要为这次军事征服正名。哈罗德是在巴耶大教堂起誓的,毁誓是一大罪行。威廉公爵自己坐的战船的桅顶上,挂有一只教皇亚历山大二世祝福过的十字架。所以Muir的5不列颠史6认为:/远征具有某种十字军东征的性质01112。

作为一件中世纪初期流传下来的艺术品,5巴耶挂毯画6有许多值得赞叹,甚至令人吃惊的地方。宏大的征服过程,生动的战斗场面。一说威廉的舰队由700艘小船组成,运去2400匹战马。法军的骑兵出奇制胜,全画绣有170多匹雄纠纠的战马。第53图上有三匹马几乎垂直翻倒,姿态极为生动,非亲身经历战斗的人,很难有如此生

1531122182

172

动的想象力。挂毯画的写实手法,为我们留下难能可贵的历史资料,我们从中了解到古代的战争如何进行,许多古代的词汇,如剑,盔、盾、斧等究竟为何物,也可部分了解到当时建筑和日常生活的情形。更使我叹服不已的是32图上那颗火红的星,熊熊喷火的星头拖着八条明亮的尾巴。历史告诉我们,这正是英国天文学家哈雷(E.Halley,1656~1742)于1705年预见到的/哈雷彗星0。5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6:/诺曼底人征服英国(1066)时所见的并反映在当时巴耶彩绣上的那颗大而亮的彗星,,正是哈雷彗星01132。5巴耶挂毯画6的历史价值是无与伦比的。

5巴耶挂毯画6文字少,图画多,人物的动作表情相当丰富。我们不应忘记,5巴耶挂毯画6是一部胜利者写的/诺曼征服0史,与英国史的记载有同有异。可以认为,史实同多异少,但人物评价有同有异。画中有名字的人物共12人。法方有威廉公爵,奥多大主教,三名骑士及公爵女儿;英方有爱德华国王,哈罗德及两个战死的弟弟。哈罗德在英国史上是贵族领袖,既是军事将领,又有政治谋略,画上也反映他英勇善战的一面。有的英国史认为:爱德华国王/在病榻上指定内弟韦塞克斯的哈罗德接他的王位,,按英国习惯,他加冕为王是合法的01142。他受爱德华之托,渡海向威廉公爵宣布由后者继承王位之事,英国历史多不载,此事和哈罗德本人的切身利益直接冲突。此外,也只有部分英国史提到他曾在诺曼底向威廉宣誓效忠。如伍德沃德的5英国简史6:/爱德华似曾一度应允威廉继承王位;也似曾有证据说,1064年哈罗德被迫宣誓扶掖威廉登基。但此后说威廉要履行王位的继承诺言所作的种种借口,恐非实情。01152Muir也提到:/威廉有利的一点,是哈罗德曾在诺曼底海岸失事,并被迫在圣物柜前起誓支持威廉的继位要求01162。而美国史学界的语气比较客观:/1064年,一场风暴把他刮到诺曼底海边,诺曼底公爵利用这次意外事故,使哈罗德成为阶下囚,要他答应协助威廉实现成为爱德华的合法继承人的要求。哈罗德答应照办,但随后他又表示因为迫于压力,他的承诺是无效的。01172挂毯画明确认为哈罗德作伪誓而登王位,当然是纂夺王位。这是挂毯画和大多英国历史学家立场不同的一点。

另一不同点是对奥多的评价。他随威廉远征英国,是/诺曼征服0的积极参予者。威廉一世登基后,封他为肯特郡伯爵,权势极盛。奥多在挂毯画中地位突出,足智多谋,常把威廉放在言听计从的地位。黑斯廷斯战役吃紧时,一度误传威廉阵亡,由他奥多操起指挥的大棒。大多数英国史著作没有提到奥多这个人物,而通常应以客观为原则的5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6介绍他时,用语却是/道德败坏令人不齿0。

5巴耶挂毯画6为后人留下太多的迷惑,太多的思考。挂毯至70米处故事似乎并未讲完。英军溃败的结局既不完整,又很笨拙。我们知道,黑斯廷斯之后,威廉迂回曲折,兵不血刃,直逼伦敦。手足无措的贵族会议,无可奈何之下推举威廉为英格兰国王,12月25日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隆重加冕。征服的故事至少在此告终,才合情合理。挂毯末端有断裂痕,也证实了这个推断。专家估计,遗失的部分约有20~30米之长。

/诺曼征服0这一历史事件,同样也给我们留下许多迷惑和思考。/诺曼征服0改变了英国的历史进程。我们会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种意见认为:/诺曼征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从此以后英格兰不再受到征服,并因此而成为鼎盛国家。0但是,从军事上说,黑斯廷斯战役非要以威廉战胜,哈罗德战败告终吗?威廉乘坐的战船更加轻1541192

1182

快,首先靠岸,当他一人踏上敌人国土时,处境能说不岌岌可危吗?哈罗德只要有少量士兵,就可生擒威廉。事实上,哈罗德早已预见威廉会有入侵之举,在南部海岸当然派有海军和步兵,严加防守。如果威廉的军队于8月正常出发,登陆时双方就是一场恶战,诺曼底的骑兵能轻轻松松登陆吗?诺曼底海岸会有整整六周无风,舰船无法下海。哈罗德久等不着,以为今年不可能有入侵,撤回军队,并于9月中旬北上抗击先期入侵的挪威军队。如果英吉利海峡8月刮起南风,如果北海9月有风暴,如果挪威军队后到,如果威廉公爵先来,如果哈罗德在伦敦多等几天,如果他的援军及时赶到,如果,,有多少个如果可以提出来!这场战争完全可能是另一种结果,英国的历史会有另一种进程,英国的历史后来会对欧洲,对世界起另一种作用。这一切就只能让挂毯画上的哈雷彗星去解释了。历史的必然性是通过众多的历史偶然性来实现的。

有的英国史学者能从更宽的视角来看待/诺曼征服0:/黑斯廷斯战役不仅是英国的重大事件,也是欧洲的重大事件。01202就欧洲历史而言,诺曼底公国代表了欧洲大陆南部比较先进的封建政治制度和经济文化类型,而作为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势力范围的不列颠群岛没有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分裂割据严重,生产方式相对滞后。欧洲大陆南北的较量,却偏偏发生在远离大陆的英格兰海岸。我们知道,以哈罗德为首的撒克逊人原是北欧海盗的后裔,入侵英格兰后定居。而诺曼底人同样也是北欧海盗的后裔,入侵法国后定居。北欧海盗的后裔,具有善于和当地语言、文化和宗教迅速同化的能力,而同时又保存有北欧海盗喜欢海上冒险的性格。两支北欧海盗,在不同时期,随着不同的风向,分别入侵英国和法国,融合两国的原有的特点后,又分别代表了欧洲两种不同发展水平的社会制度,两种文化形态,两种教会组织,并在黑斯廷斯决一死战。这是北欧海盗某种形式的/自相残杀0,但却推动了欧洲历史的向前发展。历史的这一页,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北欧海盗在历史上的强大生命力。历史,有时令人困惑。注:

112 蒋孟引主编:5英国史6,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页。

122 W.P.HallandR.G.Albion,AHistoryofEnglandandtheBritishEmpire,Boston,Ginnand

Company,1937,p.64.

132 S.R.Gardiner,OutlineofEnglishHistory,London,Longmans,GreenandCo.,1921,pp.32~33.142 伊#勒#伍德沃德著,王世训译:5英国简史6,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24页。152 伍德沃德:5英国简史6,第22页。

162 R.Muir,BritishHistory,London,GeorgePhilipandSon,1929,p.37.172 SimoneBertrand,LaTapisseriedeBayeux,Ouest-France,1979,p.23.182 S.Bertrand,LaTapisseriedeBayeux,p.6.192 蒋孟引主编:5英国史6,第79页。1102 S.Bertrand,LaTapisseriedeBayeux,p.6.1112 Muir,BritishHistory,p.77.

1122 F.G.Marcham,AHistoryofEngland,NewYork,TheMacMillanCompany,1946,p.81.1132 5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6第3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598页。1142 A.G.Eyre,AnOutline,HistoryofEngland,London,Longman,p.6.

1551152 伍德沃德:5英国简史6,第22页。1162 Muir,BritishHistory,p.36.

1172 Marcham,AHistoryofEngland,p.83.

1182 5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6第1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第331页。

1192 W.C.塞拉斯与R.J.耶特曼:51066年及其他6,转引自阿萨#勃里格斯著,陈叔平等译:5英国

社会史6,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1页。

1202 G.M.Trevelyan,AShortenedHistoryofEngland,Middlesex,PenguinBookLtd.,1963,p.93.

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