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过杨家湾沟的岁月

在山与山之间，延伸着一条长长的山沟。沟，还是那条沟。

山上没有任何风景，但可以听得到回荡在山谷中农夫们吆喝牲口的声音。半山腰有个村庄叫杨家湾，这条沟大家也都自然跟着村名叫杨家湾沟，叫了若干年。 杨家湾沟和九寨沟虽然都是沟，却没有九寨沟的名气大，它只不过是大巫中的小巫而已。沟中小溪历经沧桑，走过无数春秋。放眼望去，不难发现，这样一条涓涓细流，却拥有着一个宽阔的河床。每当走在溪边这条小路上，看着小溪扭动着芊芊细腰，蛇一般灵动流畅，我屏息静听着小溪相续清唱，或潺潺低吟，或淙淙高歌，悠悠长长，洗涤我岁月的长衫„„ 沿着沟中溪水的方向，有一条通向前方镇子的悠悠小路。顺着这条小路，大人们吃过早饭牵着毛驴挑着扁担到镇子上赶集，恋人们紧紧挽着小手讲着故事领取结婚证，学生们一边背着课文一边疾步赶往学校。正如鲁迅先生说的，“其实地上并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条路，不知道走过多少年，也不知道走过多少人。

春去春回，大地复苏，像青年人身体散发出的气息，一切都是清新的、充沛的、诱惑而撩人的。这是生命本身的气息。

我的初中生活是在小溪尽头的这个小镇度过的。杨家湾沟是我这段求学生涯的必经之路，也是我开始走向成熟的一条人生之路。从村子到学校有10多里的路程。开学的第一课是课本里所没有涉及到的，我们跟着师兄师姐们沿着小溪的脚步练习快速行走。只有练就了这套本领，我们才能够在家中温暖的被窝中多呆留几分钟时间，才不至于在上学路上轻易掉队，孤苦伶仃感受寂寞。从小跑步到大步流星，至少要在一个学期之后。师兄师姐们毕业离开后，我们又成了下一届学生的师兄师姐，这样年复一年地向下一届弟妹们延续着这项技艺。 实际上，这种走步法和竞走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没有那么多竞赛规则约束罢了。这样以来，我们可以将正常行进的1个小时的路程压缩到50分钟，多留些时间在家里做个完整的梦，总比在课堂上双手扣着桌凳呆如木鸡地打瞌睡强许多。每天早晨五点钟刚过，大地还在沉睡，我们便启程了。一路同行的朋友们按照事先的约定不停地呐喊着，从村头一直喊道村尾，几乎所有初中上学的学生都能够听得见。不到几分钟，大家就会齐聚在一起，顶着星月，结伴而行，往往赶到学校上了大半天早自习，天还没有一点打算要亮的意思。当然这是春秋两季夜长昼短的时候才是这样。

尽管如此，我们还有失睡的时候。一阵阵呐喊声过后依然贪婪地翻个身子，彻底清醒过来后时钟已经擦过了半个脸蛋。顾不得洗脸刷牙，胡乱地穿上衣服，一把扯过书包，连哭带跑，拼命地追赶着先行的大队人马。没有月亮的夜晚，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争先恐后地为我指路。没有月光的夜晚，天是黑的，路也是黑的，模糊的山谷恬静而又空寥。我们顺着迎面而来的一道道地形判断着路面的坎坷状况，急促地跳跃着，奔跑着。山对面，时不时滚动着一股股燃烧的磷火，隐隐闪烁的蓝光让人不仅一颤，魂不附体，不由得让人回想起《聊斋》故事里一个个披头散发的镜头。人的能量是巨大的。我用极不着调的大声吼叫驱赶着尾随身后即将揪住衣襟的阴影，为自己助威正胆，一直坚持到走出这个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大峡谷。后来为了赶速度，我学会了投机取巧。往往前一天晚上睡觉是不脱衣服的，做晚作业整个囫囵身便可酣然入睡，第二天早晨听见喊叫声“忽”地翻身背起书包直接走人，尽量保持着和大部队的密切联系。

上学路上，我们几乎是摸着夜色一路小跑。除了说话，几乎再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情。伴着脚下小溪一首首欢快的晨曲，我一边疾步走着，一边把手伸进书包，一点一点地掐着母亲烙得俊黄俊黄的大饼不停地往口里送，从离开出家门口到学校门口，一凹大饼（一凹大饼：直径大约30公分的圆形大饼）就能吃个精光。早晨第二节课间操的当儿，书包里的另外一凹大饼很快也被蚕食掉，只留下一粒粒夹在书本间的渣子。

午休是单纯而又漫长的。像我们这些远路而来的学生，中午大都是不回家的。有的会找个安静的角落做着老师布置的各种作业；有的继续坐在座位上，一边咀嚼着“午饭”三角饼，一边翻动着书本寻寻觅觅；有的干脆走出教室，寻求相宜的去处了。那时我是个特别好动的孩子。时常会跑到校门外的门市铺，偷偷地帮助同学买上几支香烟，来领取一份和母亲烙的大饼一样俊黄的花卷充饥。

夏天是个疯狂的季节。每到放学回家，我们像一匹匹没有缰绳约束的小马驹，在这条小道上豪情地奔跑、撒欢。

爬过一个长长的沟坡后是一片宽广的绿草滩。这里是我们驻足的“歇马店”。这草滩，虽然只是山谷中一个面积不大的避风港，却让我放佛看到了梦想中的蒙古大原野。这里的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灿烂，金灿灿的草地顺着阳光一路铺来，一直铺到脚下。风吹过去，云在空中悄悄移动。云影落到草地上，阳光跟在云影的后面。站在这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切，迎着清凉的风，我感到这阳光、这云影、这草地，整个草野都在表达着我。我的心展开在原野上，原野就是我浩荡的胸怀。

每天路过这里，我们都要停留一阵子，或者任意找个地方懒洋洋地躺上一阵子，等缓足了底气继续上路；或者掏出书本，走到不远处一个偏僻的土丘坐下来，走马观花地温习一遍当天学过的所有课程。更多的时候，我们会三五成群地集聚在一起，要么讲数学老师每打某某一戒尺，某某就会放一个响屁，直到把老师气得会甩门而去；要么蹲在镶在草滩中央的那条踩得光堂堂的小路上，画个极不规则的方格子，随便找来几颗石子、几根木棍，“将”“卒”“马”“相”大战一番；要么大家一字摆开，尽情地欣赏着武术爱好者表演单指翻滚和悬空翻滚的绝招；要么丢下书包卷起裤腿，赤脚钻进温热的水中，洗一洗满是汗水的头脸，顿感清爽轻松了许多„„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彻底地放松紧张了一天的疲惫心情，也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地属于我们自己。直到夕阳拽着紫红的薄纱依偎黄昏的那一刻，我们才会挥手向着西边的云彩再做告别。

这些美好的时光只有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才会有的。倘若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赶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