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是古人常写的文体,而且佳作颇多,大体是通过绘声绘色的叙述游玩过程,给读者带来如同亲历般的感受。一个困难是,游历过程很难穷形尽相;读者的感受,也不甚真切。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里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方其搦管,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这些话有些难懂,不妨说得通俗一些:登山观海,常令人情绪飞扬。写作之前,文思泉涌;写成之后,未必满意。为什么呢?因为作者的构思可以翻新出奇,但语言的表达却很难灵巧精美,这就是所谓词不达意。记录一次完整的经历尚且如此,如果经历本身就不尽如人意,要写出有影响的游记作品,恐怕就更困难一些。王安石就曾经面对过这样的困难。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四月,33岁的王安石从舒州通判的任上辞职,在回家探亲的时候,和朋友萧君圭、王回以及自己的两个弟弟,一起游玩了褒禅山,可是玩得很不尽兴。在游历后洞的时候,“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王安石“遂与之俱出了”。应该说,褒禅山之游,只能算是一次半途而废的游历。把这样的经历写出来,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呢?王安石有些郁闷,所以他没有动笔。三个月之后,在这一年的七月,他写出《游褒禅山记》,这时,他已经不是在写一篇单纯的游记性的文章了,而是对“如何成功”在做理性的思考了。这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但这篇小题大做的文章,却成为宋代游记独出机杼的佳作,显示了王安石与众不同的情思和鞭辟入里的思辩能力。14年后,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他受诏入京,第二年,他着手变法,开始了为时15年的“政治游历”。不幸的是,这次“政治游历”也因有人反对而像当年游褒禅山一样,半途而废了。其中是否隐藏着一些宿命的玄机呢,也未可知。
笔者无意在这方面故弄玄虚,只想玩味一下王安石的行文之妙。我以为,《游褒禅山记》在写作上至少可以给我们带来两个方面的启示。
第一,平淡的素材,照样可以提炼出深刻的主题;而提炼主题的过程,正是提高认识,升华思想的过程。写文章的人,太需要这样一个过程了。就王安石而言,举着火把和朋友兄弟钻了半截山洞,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非要写文章,无非是“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提醒自己不该盲从他人,一句话足矣。但是这样的文章,毕竟只是一篇“忏悔录”,没有多少积极的意义。王安石是不会停留在这样浅层次的思考上的。他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所以——“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明确了“至”与“志”的关系,即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可是,只有志向,还是不行的。“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矣。”引出“至”所需要另一个重要因素——力。这个“力”,和“不随以止”的恒心结合起来,就成为走向成功的“个人素质”;有了这些,也还不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指出了外物帮助的重要。他的思考,可谓环环相扣,层层推进,所得的结论,放射着理性的光辉,令人叹服。
第二,提炼主题,要找到事件与情理的契合点,找到升华文章主题的突破口。文章的主题体现的是作者的思想,一个没有思想的作者,是写不出动人心弦的文章的。清代学者沈德潜在《诗说醉语》中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指出了作家个人修养的重要。王安石既有政治抱负,又有文学修养,他渴望成功,拥有的却是失败的游历,“不能至”就是事件和情理的契合点,就是升华文章主题的突破口。他用三个“不能至”,为“至”张本,揭示出走向成功所需要的四个条件:志、力、物与恒心。当这些条件都具备,却没有成功,“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如果把这些条件都用到了,仍然没有成功,“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可谓立论严谨,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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